母親愛花,就連親事也是因花結緣。那年,十七歲的母親跟著媒婆去相親,剛踏進院門就被靠近西墻的一棵海棠樹吸引了,碧綠的葉片間探出一簇簇粉嫩嫩的花蕾,好看極了。至于樹下站著的那名男青年,母親只記得人家穿了一身黑色衣服,不過母親還是一口答應了婚事。母親相中了那棵海棠樹,還相中了那個大院子,覺得嫁過去后可以在院子里種各種自己喜歡的花。
第二年春天,母親結婚了。過門第三天,母親便張羅著去種花,這可把爺爺急壞了。上世紀60年代,村民們吃不飽飯,爺爺恨不得在炕頭上都種上糊口的糧食,哪舍得留出土地給母親種花。但新媳婦的面子不好駁,爺爺答應把海棠樹下采光不好的地方讓給母親種花。母親也不嫌棄,松土、施肥、澆水,播種。一個月后,性急的石竹便綻開五顏六色的花瓣。除此之外,母親還在爺爺種的菜地里見縫插針地“打補丁”,這邊幾朵金盞、那邊幾朵步步高,就連豆角架上也纏繞著粉的紫的牽牛花。母親的花招來了村子里的小媳婦大姑娘,奶奶家的院子前所未有地紅火起來。本來奶奶和爺爺立場一致,可沒過多久奶奶就改主意了,不但支持母親種花,還鼓勵母親多種些。至于那些來串門的小媳婦大姑娘,喜歡啥花,母親就送一把花籽。久而久之,村子里不但房前屋后有花,就連路兩旁都開出了花。
1976年,我們全家隨父親搬遷到縣城,住進一個大雜院里。院子里住著三戶人家,院子也一分為三。春天來了,另外兩戶人家在院子里播下了向日葵,母親卻一如既往地播下花籽。向日葵成熟了,西屋老太太的孫子孫女們一人捧個葵花餅子,吃得滿口生香,饞得我和弟弟一致要求母親來年種向日葵不要種花。母親也有點內疚,出去買回一袋葵花子給我們解饞,來年卻繼續種花。
1986年,我們家終于有了自己獨立的院子,我開始理解并支持母親的愛好。當時我在外地讀中專。一次,學校組織我們到一家單位參加活動。我看到這家單位院子的花池內盛開著一種我不認識的花,植株裊裊婷婷,花瓣質薄如絹,在微風的吹拂下像彩蝶展翅,后來從門衛大爺處得知此花叫“虞美人”。秋天,我專門去那家單位采了一包花籽送給母親。第二年夏天,我家的院子里便盛開了一大片虞美人。
2014年,母親入住樓房。此時,母親已年近七旬,理應頤養天年,可她依然不服老。弟弟理解母親,在自家院內給母親整出二十個菜畦。母親不但自己忙活,還讓退休后每天遛鳥、玩牌的父親也和她一起種花。土地大了,母親的心也大了,不但訂閱了《中國花卉報》,還學會了用手機上網。每天晚飯后,母親戴著老花鏡,在報紙中縫的廣告欄或手機的淘寶店里看苗木,有喜歡的就下單。幾年時間,母親的菜畦里,光是月季就有蔓海姆、月月紅等二十多個品種,和月季花一塊爭奇斗艷的除了本地常見的鳳仙、旱金蓮、芫荽梅、翠菊、長壽等十幾種花卉,還有芍藥、美人蕉、洋桔梗、連翹、迎春、鳶尾、風雨蘭等二十多個外來品種。姹紫嫣紅的百花園時不時引來路人駐足觀望。“黃四娘家花滿蹊,千朵萬朵壓枝低。” 每次看到母親的花園,我就情不自禁地聯想起這兩句詩來。
如今,母親已到耄耋之年,身體健康、精神矍鑠。老舍先生在《養花》一文中寫道:“養花是一種情緒,一種生活的態度,花草皆是有靈性的,無論你有怎樣的情緒,總有那么一兩株會融入進你當時的感情,你也會情不自禁地隨著花草的吐露而融入其中,最終會以美的享受樂在其中。”母親選擇日日與花為伍,大抵也是深諳此理了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