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五女戰斗隊”的五個女子,雖說生來相貌有所不同,家庭出身各有千秋,但一律青春鮮活,內斂含蓄,本分正直,積極上進。正所謂“丑的襲人的都是喜樂的,白的黑的都是本色的,高的矮的都是周正的,胖的瘦的都是勻稱的”。而從生理特征上看,農村婦女與城市女人相比,其美的特征往往表現為身板結實,膀闊腰圓,臀部肥大,氣血充足,生育能力旺盛。
人以類聚,物以群分,在激情四射的年代,年輕女性之間有種天生的親和力。南臺子村的五姐妹在勞動中結下親密的友誼,每天出工都是相互招呼著,等一個不差地到齊了,才排著隊下地。徒步而行走出村口,一路上歡聲笑語,留下一串串銀鈴似的天籟之音。一大早就蹲在墻角預備曬太陽的耄耋老人,癡癡地瞭望著這一伙充滿青春活力的年輕人,一致投以愛撫與贊許的目光。盛夏的田間處處飄灑著花草的馨香,通向農田的道路兩旁,高高的渠背和向陽的坡地,長滿一種密密匝匝的灰白色植物,不知為什么人們習慣上叫它們苦豆子。但在結出豆角之前,苦豆苗有一個較長時間的開花期,那小小的花連綴在一起,一串一串地呈現,沉甸甸地下垂,或翠生生地高翹,乳黃與淡白相間,散發出濃郁的香味。在和煦陽光的照耀下,色澤愈加清新鮮活,給人一種明麗溫暖的視覺感受。村長邢二才觸景生情,編唱了幾句贊美女性的山曲兒,南臺子人幾乎人人會哼唱:“要穿藍來一身藍,走上就像水推船。要穿白來一身白,走上就像飄云彩。要穿灰來一身灰,走上就像鴿婁婁飛。”
辛二白緊走幾步追上五個姑娘,雙手捂著臉笑得眼淚花花轉,說:“哎呀呀,沒見過。你們這些沒出嫁的姑娘下地,太丟人現眼了哇!”戈五女一面挺直腰身,一面說:“沒有甚可害臊的。勞動婦女的正當權利,得靠我們自己爭取,男人能做的事,婦女一樣能做到。就像割麥子掰玉米什么的,女人一點不比男人差,女人腰軟,彎下去沒有那么疼,一口氣割一趟不在話下。可五大三粗腰桿硬的男人就不一定行,婦女不能自己小看了自己。”
在舊社會的廢墟上建立新的生活秩序,最要緊的是群眾的覺悟與組織動員。仿佛在漆黑的夜晚遠行,任何一點光亮可能就是前路的參照和信心的寄托。戈五女的果敢、潑辣和敢為人先,像一道劃破沉寂的閃電,給南臺子的普通群眾以照耀和驚醒。南臺子村38名婦女,一半以上成為整勞力,在互助合作的勞動中增進了團結,抱成一個拳頭,第一次顯示了不尋常的力量。哪里生產任務艱巨,她們就出現在哪里。每當任務下達,大家就全力以赴,一鼓作氣完成任務。年內種稻子時,臨時決定種的300畝稻田,急需整修,男勞力都在挖渠工地晝夜奮戰,戈五女就帶領18名婦女,只用四天時間就打完300畝稻田的堰子。隊里的1000畝小麥和180畝二秋田,多半是戈五女她們鋤完的。戈五女每天鋤小麥3至4畝,12天鋤過糜子30畝。積肥施肥更是婦女的拿手活兒,第一合作社15名婦女組成積肥組。
上頭千條線,下面一根針。抗美援朝、掃除文盲和愛國衛生運動都是硬任務,一股腦地堆到戈五女的身上。好在有幾個姐妹積極幫忙,大家分頭行動,挨家挨戶動員四十歲以下婦女參加夜校學習,實行三榜定案,選拔優秀學員到縣里參加骨干班的學習。掃盲班就設在南臺子村附近的破廟里,晚飯后,村里七八十人集中在廟里各自找座位坐定,單等教書先生來給大家上課。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,猜想教書先生的模樣,婦女們則竊竊私語,相互拉家常,一面還在忙著搗鼓手里的針線活兒。不大工夫,亂哄哄的會場突然靜了下來,一位略帶駝背的老者顫巍巍地走進來,站在臨時用神龕替代的講臺上。他臉色蠟黃,瘦骨嶙峋,微微含笑,聲音有些沙啞:“鄙人姓李,名子杰,是臨河一校的退休教員,專教國文。”
戈五女接過老先生的話:“差點忘了介紹,這位李子杰先生是咱們村委會請來的教員。老先生年過古稀,是臨河地區資歷最深的教書先生,德高望重。李老先生年輕時在烏鎮教書,常年給人寫對聯,寫得一手方正的歐體書法,十里八鄉聞名。眼下還兼著三個掃盲班的教學,村委會還是托工作隊王隊長的情面,請來給我們上課。下面,就請老師給我們上第一課。”戈五女帶頭,教室里響起“呱呱呱呱”的拍掌聲。
李子杰謙謙一笑,隨即又收起笑容,鄭重宣布:“按照縣上的速成識字法工作計劃草案,我等速成識字法共分三個教段。第一教段是字母與拼音教學;學習內容是注音字母單、雙、三拼音。要求學員讀準字母,熟練拼音,掌握識字拐棍。第二教段突出生字教學;教學2000生字,使用文教廳編《拼音單字本》教材,利用拼音識字拐棍,讀準字音,領會字意。第三教段為閱讀習作教學,內容是閱讀寫作,閱讀完成50小時,寫作完成50小時,要求鞏固復習已經學會的生字,在大量能認和初步會講的基礎上,提高到會寫會用,通過閱讀,擴充知識,通過寫話,用筆代嘴。”
前來上識字班的南臺子村人,時多時少,但李老先生一次也沒有耽誤,每次都提前站在講臺,每當等到人齊了的時候,他的第一句話就是:“騏驥一躍,不能十步;駑馬十駕,功在不舍。學不可以已。”下面的人沒有一個能夠聽懂。戈五女好奇,問這話是什么意思,李老先生仿佛得了什么法寶似的,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講了足有半小時,從孔夫子一直講到諸子百家,最后一字一頓告訴大家,說這句話出自名篇《勸學》,寫文章的人名叫荀況。快嘴郝秀蓮忽然打斷李老先生的講演,冒出一句:“我們莊稼人的本分是種地,麥子和糜子,要不就是高粱和山藥,旁的什么這個子那個子我們不想知道。我就問你‘務役’兩個字怎么寫?務役莊稼的務役。”這一問,還真把先生問住了,站在講臺上的李子杰一面念叨一面使勁想,一時竟然答不上來。坐在最前面的戈五女急了,說:“就是侍弄,擺弄,整糙……”說著用手比劃著鋤地拔草的動作。李子杰忽然好像頓悟似的,直起腰仰起臉,說:“我明白了。務,就是服務;役,就是勞役。務役,就是服務勞役。”于是他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寫出“務役”兩個字,眾人一看,那字著實寫得周正襲人。
下課散學的時候,人們七嘴八舌議論村里一件新聞,說詹進財的糧倉里跑出一只碩大的老鼠,毛色光滑油亮,加上尾巴足有一尺多長。詹進財想起村里給每家每戶都發了耗子藥,把藥均勻撒在鉆出耗子的洞口處,恨恨地說了句:“這回看你狗的還能活不?不知偷吃了我多少糧食,比人吃的還上膘!”但那耗子鬼精鬼精,竟一連幾天沒動耗子藥。詹老婆子打驚失怪出主意,說逮耗子要使巧勁,把糜米撒在藥上面做誘餌。
詹進財翻著白眼說:“敗家的老婆子!哪有你這樣糟蹋糧食的?”聽的人都咧開嘴巴笑出了聲。幾個婦女又說從縣里請來的防疫人員,好像是個大學生,臉白得像剝了皮的蔓菁。辛二白不知哪得到消息,偷聲喚氣傳話給閨女們,說城里的女子天天洗兩回臉,洗完還在臉上脖頸上搽油抹粉了,那皮膚越養越白越水靈。
(未完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