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副圓盤大臉,笑迎朝陽,跟著太陽轉,直到黃昏后。次日依舊,天天如故,總朝向太陽。于是乎,農家叫它朝陽花,文人呼作向日葵。俗也雅也,名正言順,名副其實。
遇見向日葵,是在小學課本里。黃似金菊,圓如滿月,鮮亮好比將將露臉的太陽。見它早于課本,是在我家窗欞里。紙窗八八六十四格欞,俗稱八八窗。形似田畦的窗欞里,綠柳,紅桃,銀杏兒,饞得人流口水。綠盈盈的韭菜才洗過新雨,亮著水滴。頂花兒的黃瓜落著一只蝶,茄子似一口鐘,垂垂地吊著。荷葉田田,滾動著露珠。蕾兒唇紅,似欲開還羞的梅子。松托著霧凇,槐掛著冰柱。窗花開四季,是母親的剪紙功夫。最見功夫的,是母親的向日葵。東天一顆太陽,田間一棵葵花。葵花半仰著臉,與新陽相呼應。田園綠得好,天空藍得好,好似一首田園詩,農家一頁畫。太陽一枚章,葵花一枚章,相對著,印在畫頁斜角上。那個時候,我不懂詩,不會畫,更不知剪紙是藝術,只是喜歡,喜歡母親手巧,喜歡母親的剪子,喜歡母親紙包紙裹的五色紙,夢幻成一座四季飄香的花圃田園。
母親說,她尤其喜歡朝陽花。
窗欞里花鳥草蟲年年一茬換一茬,唯有太陽和朝陽花,揭去舊的,換上新剪的,方位依然,一個在天上,一個在地上,相互呼應。
登山看日出,去海邊拍日落,相冊里的太陽,一個是一個的靚麗。邂逅向日葵,眼見葵花真面目,還是部隊移防河套之后的事。
連隊駐扎牧羊海,營房建在田野上。春潮過后,遙望田野盡頭,日漸淺黃變金黃。心生好奇,問農友,說夏末初秋,葵花怒放,漫野金黃,葵田呈現金色的海洋。農友話沒說完,我已按捺不住,即備鞍撒韁快馬趕去。路還遠就見葵田漫漫,花團錦簇,藍花碗大小的葵花盤子朝向太陽。它們身段一般般高,臉盤一樣樣大,一樣的時裝齊刷刷列隊田野上,好似天安門外即將接受檢閱的方隊。騎在馬上,放松韁繩,任戰馬漫步田徑,靜靜地。漫無邊際的葵田黃得驚心,靜得震撼,震撼得我好似于無聲處聽驚雷,驚嘆無語。待漸漸回過神來,韁搭鞍橋,戰馬跟在身后,它也不語,與我一起在思謀?種子遇見土地,竟然這般神奇!一粒不同的種子落地生根發芽長高,玉米舉一個棒槌,桃杏掛一樹果子,葵花頂一個盤子。一粒種繁榮一個家族,傳承一種家風,繁衍一種生生不息的延續。看那葵花稈,一個節點生一片闊葉,一個花環鑲嵌一個金盤。金盤里的籽粒豎作行、橫成列,整齊劃一朝著太陽開,跟著太陽轉。祖輩承襲,列作蜂房。飽滿的葵花籽也如石榴籽相互擁著靠著,團團圓圓地,回報種子的初心,感恩土地的養育,熟透了農家夢。
之后的歲月,看向日葵成癮,如癡如夢。潛入葵田聽蜂歌看蝶舞,我也如蜂似蝶。佇立田邊,看葵花方隊,想軍營,想戰友,想我的戰馬。靜靜地,分享葵花為我釀的蜜。
朋友圈里有個叫蘭子的畫家,她的《向日葵》獲得國際金獎。見葵花總記起她獲獎的作品。
也有遺憾。五原縣新近舉辦的向日葵專題攝影大賽,才聽說就閉館了。心癢難道。做夢都在想:母親的向日葵剪紙照,失去了一塊金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