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春風(fēng)春雨春色,秋山秋水秋聲。年分四季,一季一部交響曲,季有六節(jié),一節(jié)一幅詩配畫。設(shè)問偏愛哪頁,我選塞上秋。地分南北,同日不同天。四季如春好,四季分明更好。古人說春好,春來江水綠如藍(lán)。鐘愛塞上秋,愛歌秋韻秋文章。意趣遼遠(yuǎn)塞上秋,別于他鄉(xiāng)更迷人。
二暑發(fā)力,海風(fēng)北吹,促秋風(fēng)秋雨蒞臨塞上,拉動晝夜溫差,縮小日月間距。脈動也如弦管,音色更覺明快。靈魂得了秋雨沐浴,靈感蠕蠕,欲研白露,潑一紙墨,作一篇秋天的寫意:麥子黃了;果子紅了;瓜田開了籬柵,接待過往行人,更多的是來瓜田摘瓜的游人;花葵油葵一天一分成色,如高天秋月,日漸圓滿。
秋月照在塞上,秋風(fēng)遍染百草,秋雨幻化田香。農(nóng)家的瓜果進(jìn)了街巷,芳馨醉了城池,熟了城里人家的夢。遙想江南這時節(jié),暑氣不消,雨腳不歇,三天兩頭嘩嘩啦啦,難得三分氣爽二分秋色。
漫步陰山前后,拾取秋聲秋色,盡是秋文章:天藍(lán)藍(lán),風(fēng)清清,水依依,原上草離離;姑嫂挽袖,童稚攜壺,村村組組忙于收藏金子般的秋;羊似天邊的云朵,牧人是馬背上的歌手。
古人說,仁者樂山,智者樂水。我仰慕仁者而不自以為智,愛山也如愛水一般心癡。秋分時節(jié),帶一筆一冊一手機,去看納林湖、沙海湖等大大小小的湖。巴彥淖爾,蒙古語意為“富饒的湖泊”,名副其實。
湖大而美當(dāng)數(shù)烏梁素海,目前湖區(qū)面積穩(wěn)定在293平方公里的河跡湖,是黃河母親惠贈河套人家的福祿。額爾登布拉格草原的牧人說她是長生天賜予草原的一面寶鏡。山里人說她是黃河留給陰山的一片海。環(huán)境學(xué)家說她是地球村的一葉肺,吐故納新,作水鳥繁衍生息地,為遷徙的鳥們作驛站。湖面上蒲街縱橫,葦巷交織,是鯉鯽鳙鰱的樂園。泛舟湖上,看水跳魚花,聽鷗鴨對答,賞心悅目。
秋開塞上門,約幾位詩友或與來看我的戰(zhàn)友去看山,去看小廟溝的瀑布,去看查石泰山上的長城和巖畫,去看大樺背的白樺。仿照東坡先生的方法,橫看山嶺,側(cè)看山峰,于遠(yuǎn)近高低處看峰巒疊嶂,看丑石疊羅漢,把幾分山美,美化我心田。看山滿足眼癮,得萬物形態(tài)的美好。
身在秋里,分一些心思去聽秋,分享秋韻秋趣。蕎麥花蕾油菜花瓣綻開時節(jié),一坡金黃接一梁雪花白。踏田埂去花田聽群蜂奏曲,蜂“嗡嗡”,心弦也“嗡嗡”,共鳴一坡一梁秋聲。去固陽老家躺在莜麥垅里,聽莜麥鈴兒“唰啦啦”地響,身心浸潤在了鄉(xiāng)愁里。也在樓臺聽雨,聽雨落枝頭,楊“啪啪”、柳“唰唰”,簾雨嘩嘩啦啦,把一篇秋聲賦寫在塞上一隅。雨過天晴聽鳥唱,“啾啾”也“嘰嘰”,聽鳥啼而不知鳥在何處,沿思路去尋尋覓覓。
莫尼山的鳥收了一茬櫻桃,把食趣轉(zhuǎn)向山花蜜。飲了百花蜜汁吃了酸棗兒的鳥,好比飲食了佳釀的歌手,滋養(yǎng)了喉舌,倍增了精神。潛身山楊山柳白樺紅葉影子里,好似披了一身霞錦聽鳥唱,心曠而神怡。聽松濤時起時落,聽泉水流于石上,淙淙潺潺咚咚,與鳥語和聲,似伯牙鼓琴,琴聲撥弄給鐘子期。谷里鳥回聲,澗里泉水吟,逛山人哪個不流連呢。
山不在高,有樹則靈秀,有水則清幽,鳥語花香,猶勝仙境,正是塞上秋山迷人處。
寒露霜天之時,南飛雁一撇一捺,把好大一個人字寫在秋天上。頭雁唱群雁和,放歌天宇,帶幾分秋色,回江南說述塞上秋。
秋臨塞上,滿眼錦秀。月是調(diào)色盤,四季是畫布,二十四節(jié)氣是配樂詩,詩配畫。秋風(fēng)秋雨與萬籟和聲,奏一支塞上交響曲,頌一篇塞上秋聲賦。
“平分秋色一輪滿,長伴云衢千里明。”塞上中秋月,比之他鄉(xiāng),更覺亮堂。圓滿。高古。
二
一蓬馬蓮,開百朵花,宛如一堆藍(lán)色的篝火,更像是一只花籃,準(zhǔn)備給搖著轆轤澆園子的人。井邊一架葡萄,藤盤葉放,面南向背起一面坡。男孩隱身于葡萄架上,頂一片西葫蘆葉子當(dāng)傘,把自己藏起來,聽樹上蟬鳴、野塘蛙鼓、草叢中蟋蟀和蟈蟈合唱。日復(fù)一日,直到玉米櫻落葉子黃,高粱紅了臉。
葡萄架上的男孩是我,那年我七歲。
村北一里外有我家一塊園子,種些瓜菜,還有幾棵桃樹。父親把看護(hù)園子的差事給了我,隨我采摘瓜桃。以為是一樁美差,卻不知在那漫漫秋野里行差,不光是樂趣,還有三分孤獨二分害怕在心里。
記憶中,我的童年只有秋,沒有春天夏天和冬天。
天將曉時,雨停了,夢也晴了。雨后的沙路格外干凈,天也干干凈凈,秋陽也格外清新。清爽的空氣里,小麥莜麥?zhǔn)w麥?zhǔn)焱傅奈兜勒{(diào)了后山的秋露,是別地秋里尋不見的清香。
零星雨點拍打著樓窗,夢也像是黎明的雨,在屋瓦的槽里匯成溪,作一串雨簾,飄掛于窗前。
雨后,河套的田路走不得。等太陽一樹高了,騎摩托去沿黃路上走走停停。看黃河如帶、如鏈、如漂流的哈達(dá),心也隨流水而去,去了東海看日出、追白帆、聽漁歌子。
心又回到河套來,回到黃河大堤上,看堤外人家炊煙裊裊聚散林間。一汪綠云一個村莊,靜靜坐落在田野里。風(fēng)在這時節(jié)多打海上來,越齊魯大地,過燕趙山水,待到鄂爾多斯草原已作斜風(fēng)細(xì)雨,化作陣陣涼爽,催生了河套平原的秋。
寒露前后,一塊塊葵花地里,被削下的葵花籽盤朝向太陽,插在葵稈上,齊齊整整,像是娃娃們擺好的“家家”,除了童趣,還是童趣;也像是等待接受檢閱的方隊,整齊劃一。
機收的玉米地里,羊群在撿食濺落的顆粒,牧羊人是位女子。她把羊鞭插在地上,身靠著沙棗樹聽手機播放的歌曲《夸河套》,悠然自得。
“秋天,無論在什么地方的秋天,總是好的。”和郁達(dá)夫一樣,我也愛秋天。誠然,我這樣愛秋天,并沒有冷落春天,更不是怠慢夏天。你去看黃河彎頭大堤外那一大片當(dāng)?shù)厝朔Q作水桐樹的胡楊,葉如丹霞枝如鐵,在秋風(fēng)里誦讀春天的詩,在唱夏日的歌呢!你去看烏拉山巔那幾坡白樺,葉勝紅楓樹干如雪,雪是春雨的沉凝,而血一般的紅葉,爛漫的不正是夏天的熱烈?
待春夏秋冬,沒有一點點偏愛,如愛父親和母親一樣。只是,托舉在心靈天平上的父愛和母愛是一樣的分量,卻是不一樣的情絲和敬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