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一次采訪,每一篇報道,都是循著光的印記。
與時代同行,為歷史注腳,都是對榮光的銘記。
腳下有泥,心中有光,為生命里有一段或長或短的記者經(jīng)歷而榮耀,為新聞路上每一個同行者的堅守與奉獻而歌吟。
——編者
1999年春天的一個晚上,八九點的時候,聽到外面有人喊我的名字。走出樓門,看到龍龍站在院子里,穿著一雙膠鞋,滿身泥水。
那時我在林業(yè)局住單身宿舍,沒有傳呼,沒有手機,也沒有固定電話。當時的固定電話特別少,每個科室只有一部,如果有事兒,要打到主任辦公室,再由主任叫。所以,我對外從來不留電話的。聯(lián)系的主要方式是寫信,再就是捎話。直接上門來找,說明有非常緊急的事兒了。
龍龍和我同村長大,比我小兩歲,一直管我叫哥。見我走出來,龍龍快走到我跟前,張張嘴,想說什么,又沒說,眼里滿含淚水。仔細想來,當時我22歲,他20歲。我問他從哪兒來的,他說從地里來的。原來他和大人一起種地,播種完了,趕最后一班車進了城。此前他沒有來過我單位,從汽車站到這里有三四里路,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。幸虧那天我沒外出,不然他不僅白跑了,連晚上在哪兒住都得成問題。這個點兒沒有回鄉(xiāng)下的車了,我知道,他在城里沒有其他親戚和熟人。
我問他怎么啦,他說兵兵不行了,說完就“哇”的一聲哭了。兵兵是龍龍的弟弟,比龍龍小一歲,也是和我一起長大的玩伴,人很頑皮,經(jīng)常蹦蹦跳跳、爬上爬下。上年冬天,我在火車站遇到過兵兵,他說老是腿疼,是到呼和浩特看病的。后診斷說小腿上有腫瘤,做了截肢手術(shù)。春節(jié)回家,看他拄根拐杖在村里彈來跳去的,以為已經(jīng)好了,不想才過一兩個月的時間,竟惡化到這么嚴重的程度。我寬慰他,不急,慢慢說。
只有一張單人床,一個枕頭和一床被褥。枕頭擺在正中,一人枕一邊。褥子鋪好,一人睡一邊。被子打開,一人蓋一半兒。初春不太冷了,兩人和衣而臥。村里那茬孩子,我是第一個考出來的,小伙伴們對我非常信任,有什么心里話都樂意同我講。龍龍帶著哭聲說,人不行了,可是家里空了,該怎么辦?
我勸慰他,先睡吧,咱們慢慢想辦法。龍龍可能真的累了,很快就睡著了,可是我睡意全無,真的,該怎么辦呢?那時我一個月工資278元,只夠一日三餐,實在拿不出錢來。找親友借,找誰呢?如果有其他辦法,龍龍不會在這個時間找我了。
想來想去,還是找報社吧!于是,我輕輕掀開被子,下床穿鞋子。可能有一兩點了,辦公樓和大院里安安靜靜的,門房的燈也關(guān)了,樓道里黑漆漆的,我摸著墻往出走,走到樓梯跟前再摸著扶手上樓。上到三樓,進入辦公室,打開燈,擰開鋼筆蓋,開始寫。也沒怎么構(gòu)思,想到什么寫什么,把龍龍剛才給我講述的情況完整地整理出來。初稿太過潦草,謄抄了一遍。
天光放亮時,我完工了,回到宿舍,龍龍剛剛醒來。他揉著惺忪的睡眼對我說,哥,你起這么早啊。我點了點頭,說嗯。單位飯?zhí)迷缟嫌忻鏃l,我要他一起吃面。他說不吃了,要趕早班車回去。我要送他去車站,他說他知道路,不讓我送。而我趕著完成另一件事兒,也就沒再堅持。目送他離開后,我急忙騎自行車往報社趕。那時林業(yè)局在新華西街,報社在新華東街,十幾分鐘就到了。我把稿子拿給編輯老師,老師看完說內(nèi)容非常好,但標題要改改。正式刊發(fā)時,我看到那篇稿子的標題是《家臨絕境》。
稿件刊發(fā)后在當?shù)匾鸷艽箨P(guān)注。殘聯(lián)等單位到兵兵家里慰問,全鄉(xiāng)的中小學發(fā)動了捐款。雖然最終兵兵的病沒能看好,但是那篇文章給他們一家?guī)碓S多溫暖。現(xiàn)在想來,龍龍那晚來找我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,就是知道我是報社的特約記者。而我能給小伙伴增添信心,很大程度也源于這個身份。這么多年過去了,報社發(fā)的特約記者證我一直保留著,隔段兒時間拿出來看看會增添很多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