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位滿頭白發的長者深情地說：“水是農業的命脈，更是生命的源頭，河套地區的開發是伴隨著水利事業開始的。”他一邊講，一邊帶我們走入展廳。這位長者正是我四爹，他在水利行業工作了幾十年，在臨近退休時籌建了黃河水利文化博物館。看著一塊塊展板和一件件展品，聽著他的詳細講解，回憶一下子從過去推到眼前。

　　臨河是一座塞上小城，于我來說，卻是一座非常了不起的城市。生在河套農村，從小就聽大人們講：“沒有三下兩下，去不了臨河陜壩。”上初一時，老師領讀《社戲》：“外祖母家那地方叫平橋村，是一個離海邊不遠，極偏僻的，臨河的小村莊。”看我們個個瞪大了眼珠子，又解釋道：“魯迅說的臨河是靠近河邊的意思，不是我們這里的臨河市。”其實，臨河市也是靠近河邊的，緊緊挨著黃河，那時是巴彥淖爾盟行署所在地，后來撤盟設市，縣級臨河市改為臨河區。一直到初中畢業，我才第一次走進臨河。那時我考到呼和浩特上學，需在臨河火車站坐火車，這也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進城。四爹送我，乘坐面包車過了馬道橋，指著前方的樓宇對我說：“臨河是真正的城市了，你以前上學的陜壩，只能算城鎮，不能算城市。”

　　畢業后在臨河工作，換了幾個單位，十幾年前調到廣東。在我的記憶中，臨河這座城市并沒有臨水而居的美感。黃河和俗稱“二黃河”的總干渠都在途經的包蘭鐵路之南。

　　河套平原是位于黃河“幾字彎”上的一片扇形沖積平原，秦漢時期便有屯墾。真正的大規模開發是在清末民初，生活艱難的口里人到口外開荒種地，這里成為中國人口三大遷移之一的“走西口”的目的地。最早是從黃河北岸直接開口取水，漫灘灌溉。新中國成立后，國家興建了三盛公水利樞紐，開挖了總干渠，烏拉河、楊家河、永濟渠等13條大干渠從總干渠開口取水。上世紀七八十年代，為了降低地下水位解決土壤鹽堿化的問題，又開挖了總排干和各級排干溝。那時缺乏工程機械，施工全部靠人力。看著黃河水利文化博物館櫥窗里陳設的鐵鍬、鎬頭、籮筐，回想起了老一輩人經常講述的挖總干渠、挖總排干的故事。祖父參加過總干渠的開挖，因為攥鍬把太久，手掌一直蜷縮，伸張不開。父親冬天在冰碴里挖排干，手腳留下了難以治愈的凍傷。得益于這幾項工程，河套平原的灌溉和排水問題都解決了，糧食產量逐年增長，成為全國優質硬質小麥生產基地。

　　四爹說：“河套人有能力改變自己的生產環境，也有能力改變自己的生活環境。”河套生于水，亦秀于水。作為河套腹地的區域中心城市，臨河從渠道硬化到水體凈化，從堤壩綠化到岸坡美化，開展了一系列工程建設。原來的野海子，全部建為濕地公園，永濟渠、北邊渠等灌溉渠道全部建成景觀長廊。黃河水利文化博物館就建在總干渠邊上，遠遠望去，像一道宏偉的長城。博物館外圍是一幅幅水利施工浮雕，有緊攥鍬把挖土的，有揮汗如雨挑擔的，有擼起袖子提籮筐的，還有壺漿簞食的婦女兒童，為正在勞作的人們送水送飯。細致入微，場面宏大。博物館門外是一泓清水，水塘里波光瀲滟，游魚往來翕忽，似與游者相樂。人們正伴著一首《家鄉的小河》跳廣場舞，“我的家鄉有一條小河，有一條小河，從我親人門前靜靜流過，靜靜流過。每當我趕著馬群來到河邊，來到河邊，她為我洗塵又輕輕囑托，輕輕囑托。” 曲調清新，歌聲悠揚，舞姿翩翩。此時情景，讓人怦然心動，想起少年時的逮魚情形。三五少年，躬身渠底，看有魚脊閃動，便狠命摁去，逮著了便揭起魚鰓用一根柳條穿起，然后拎著一串魚辮子喜滋滋地回家。

　　四爹是我家第一個出來工作的，當初我就是受他的影響報考了水利工程專業。奈何世事不由人，我畢業后竟然沒有干過一天水利。但四爹那份對水利工作的執著和堅持，令我深深感動。最早在做工程的時候，他總是風里來雨里去，滿身泥漿。后來搞水利科研，取得了干旱半干旱地區糧食作物綜合節水、河套灌區農業精準化配水、引黃滴灌一系列科技成果，研發推廣了水肥一體化智能決策系統、智慧閘門、引黃滴灌系列設備等。近些年深入研究水利文化，深入挖掘黃河文化蘊含的時代價值，著手講好“黃河故事”“河套故事”，從學術研究到館舍建設，從展品征集到陳列大綱、展品布展，還有講解詞的撰寫，一條龍負責，硬是平地起高樓，在一片河灘上建起一座水利文化博物館。組織申報實施的“二黃河水利風景區”入選首屆國家水利風景區高質量發展典型案例，獲評全國水利風景區十大標桿景區，二黃河也以鄉情、文化、生態、發展等特質，被水利部評為“最美家鄉河”。參與攝制的《河套長煙》《大河套》《我叫王土地》等影視作品在中央電視臺熱播。雖然年過花甲，但老而彌堅。退休后堅持宣傳推廣水利文化，不僅組織編撰河套水利文化史，還到各機關和大中小學校講授水利文化課程。“上善若水。水善利萬物而不爭，處眾人之所惡，故幾于道。居善地，心善淵，與善仁，言善信，正善治，事善能，動善時。” 河套因水而興，水利文化正日益深入人心。

　　“黃河之水天上來，奔流到海不復回。”滾滾奔流的黃河水，還有黃河岸邊執著堅守的人們，讓臨河這座小城秀麗起來，靈動起來。悠悠天宇，切切鄉情。在西北風的雄渾剛烈之外，這里不僅讓人感受到塞上彎弓如滿月的豪情，還有靜若處子動如脫兔的靈秀勁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