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雪時節,殺豬宰羊”,在河套農村,流傳著這樣的說法。
河套地區的農民,家家戶戶都會養兩頭肥豬。等到天寒地凍的時候,人們都消閑了,肉能放住了,豬也長得慢了,便開始陸陸續續殺豬。幾乎一兩個月里,小村都會彌漫在豬肉燴酸菜的香味兒中。
小時候的我,每到這個時候是既高興又難過,高興的是可以頓頓有肉吃了,難過的是殺豬的場景令人揪心。
殺豬的場景,我和媽媽是不敢直視的,只聽到豬撕心裂肺的嚎叫聲。嚎叫聲停止后,不一會兒,幾個大漢便拖著宰殺好的豬上了蒸鍋,開始用浮石給豬褪毛。人們將褪過毛后白白胖胖的豬倒掛在梯子上,將它的頭蹄一一割下,那天是一定要用豬槽頭肉燴酸菜的。二三百斤重的豬,槽頭肉有二三十斤,切成厚厚的大肉片。廚房里早架好了兩個壯漢才能搬得動的大鍋,將滿滿兩大盆肉片往鍋里一倒,爐灶里葵花稈燒得正旺,翻炒一會兒,便是半鍋油,用蔥姜蒜一烹,香味兒便四溢出來。待肉炒至四五成熟時,將秋末腌漬好的大白菜切成絲、黃澄澄的土豆切成塊一起燴到鍋里。不多時,香味兒便從廚房里鉆了出來,溢滿了小院,讓等候的人們垂涎三尺。
過去,人們生活貧困,能在殺豬這天痛痛快快吃一頓,給肚里增加點油水,是很多人的愿望。殺豬的那天,村里的鄉親們都會來幫忙。平時很少請人吃飯的農民,這天都會大方無比。不但事先會通知親戚朋友、左鄰右舍過來吃飯,甚至路過的陌生人也會被挽留下來。大家圍著桌子,吃幾片大肉片,咬幾口大蒜瓣,有說有笑、紅火熱鬧。有的干脆直接端了碗,蹲在灶前墻根吃。菜里的肉燉得綿爛至極,能吃的后生將肥肉吸溜得“吱吱”作響,如果碗里挑出了豬尾巴塊,則興奮地遞給旁邊的小孩子:“喏,吃了這個不流鼻涕。”
殺下的豬肉,會被分成一塊一塊。老人們將肉分裝成幾袋,給城里的兒女們捎上。殺豬時節,鄉村到城里的班車上,多了好些提著白色尼龍袋子的人,袋子里多半裝著剛殺下的豬肉。奔馳在鄉村小路上的各式車輛,后備廂里也大都塞滿了新鮮的豬肉。
我們兄妹幾個成家后,殺豬便成為我們回鄉探望父母的又一充分理由。父母總是提前打電話過來,反復叮囑我們一定要回去。我們往往結伴回鄉,遠遠便看到大門口站著村里的鄉親,父母親不時地出來瞭望。等我們的車停下,呼啦啦圍過來一群人,問長問短。院內宰殺好的年豬已經掛上了梯子,父親將豬劈成幾半,一塊塊擺在涼房的桌上。涼房的門大開著,白白的水汽熱騰騰地從屋中不斷涌出,那里正燴著一大鍋酸菜,小院內香味四溢,母親系著圍裙不住地往爐灶里添著柴火。
屋里屋外擠滿了親戚朋友。大家簇擁在一起,曬著太陽,個個喜笑顏開,談論著今年的收成,盤算著明年的春耕計劃。
我們兄妹幾個成家后,幾乎沒買過豬肉,豬肉都是父母親給的。吃慣了農村的隔年豬肉,總覺得城里買的豬肉沒有味道。這么多年,已經習慣了父母親冬天送鮮豬肉,夏天送腌豬肉。
現在,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,豬肉已經不再是農民一年主要食用的肉食了,鄉親們也開始講究起了營養搭配、葷素調劑,村里人喂的豬數量明顯減少了,加之年輕人大都涌進城鎮,喂豬的人也越來越少了,吃殺豬菜更成了一個誘人而奢侈的話題。農民們開始將殺豬作為溝通關系、增進感情的機會,提前幾天便開始邀請城里的親戚朋友上“豬事宴”。于是,親戚朋友們便在這一天領著同事、同學、朋友,浩浩蕩蕩驅車前往村里。坐在農家的炕頭上,涼菜熱菜擺一桌,地道的豬肉燴酸菜熱氣騰騰盛上幾大盤,個個吃得津津有味、喜氣洋洋。末了,鄉親們將燴菜打包,給意猶未盡的親戚朋友帶上。
或許,人們懷念的不僅僅是殺豬菜濃烈的肉香,還有那本不該淡化褪色的民俗鄉情,更有那不曾被淘洗過的日子原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