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駒勁走,奔忙的人們不經意進了小年門。舊時臘月二十三是灶王赴天宮述職之日,這一天,人們起個大早,做甜食,包餃子,放鞭炮,焚香祭灶,喜慶一番。之后的一周里,女人們忙著拆洗熨燙針線營生,把牛羊豬肉切丁握成球,蘿卜擦絲煮了攥成團,備作餃餡凍起來,再蒸幾籠饅頭點上紅點兒,油糕包了豆沙餡,酥雞丸子扒條肉制作成半成品。之后,全家總動員,對屋里屋外徹底來一次大掃除。在零星的爆竹聲里,人們剪窗花貼對子,眨眼就到了春節。
許是孩子們的雀鬧,抑或是鞭炮一陣緊似一陣的催促,三十的黃昏來得早。掌燈時分,燈籠點著了,窗前的,大門口的,你家的,他家的,一村燈火亮起來。村前村后,萬家燈火亮起來。
年幕大開,我約一群玩伴,各自提一只小燈籠,從村東頭跑到村西頭,一家一家地比,看誰家的燈籠亮、燈籠花好、燈籠的形制奪人眼。經過一番爭辯,大家達成共識:村東頭李家的走馬燈依然奪了“狀元燈”,隔壁王家的獅子燈獲“秀才燈”,之后是燈喜家的臘梅燈、牛蛋家的西瓜燈、天保家的玉白菜燈……上榜的蹦個高兒,落榜的也只蔫一小會兒,隨后搖晃著手里的小燈籠,顛兒顛兒地進了龍燈隊里。
我家在阿塔山后,那里坡梁起伏,宛如遠古的海面凝固的波浪。浪彎里一處炊煙一個村,幾十戶人家,七八家東西連著,三五戶前后靠著。門窗朝向正午,院子隨了坡梁走勢,或靠前,或退后,橫豎不在一條線上。夜里看去,窗燈如天上的星星,聚也,散也。一村燈火妥妥是一片星河,靜謐溫馨如夢,沉浸在腦海深處。
燈火里長高一截,長大一歲,又去迎送下一個年夜燈火。
中學放寒假回到村里,心便回了兒時的臘月,只是不再貪玩,一會兒抱柴添火,一會兒擔水剝蔥,眼里有了營生,手腳忙個不停,跟金梭銀梭,走進燈火通明的年夜。吃了團圓飯,打一只燈籠,踩墻梯上得房頂,看房前房后的燈籠,看鄰村上下一彎一片燈火煙花,心都醉了。從房頂上下來,約發小去鄰村同學家,看鄰村燈火,竟也是迷了竅的美好,本已醉了的身心又醉了一回。
當兵那會兒,半個月的探親假里,夢闌總在黃昏后。掌燈時獨自出村去,于一二里外眺望村里的窗燈。窗燈里穿針引線的影子,溫馨于我,又覺得隱隱心疼。再望一天星光,身即被羽化,心卻不肯離去。歸隊后哨位上再看那一天星,自然想起家鄉燈火,心里亮起一片又一片安寧祥和的窗燈。
離家不遠,因身在警營,難得回去過年,總不免念著村里除夕夜的燈火。警燈閃爍,喚醒了我的燈火鄉愁。在一城燈火中巡邏、查崗、堵卡、出警,卻不感到怎么緊張繁忙,就覺得由衷的歡快在血液里流動。遇身無警事,攜妻兒去逛一城燈火,身在燈火璀璨里,總想看個夠,總也看不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