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進臘月家家戶戶都在忙乎,或者采辦年貨,或者殺豬宰牛,或者蒸煮煎炸,還有一景兒,那就是或老或小都在剃頭。
年貨要辦得齊齊楚楚,一樣兒也不能落下。先是腌臘八蒜。河套有諺,“凍不死的蔥和蒜”。數九寒天里,一個個大蒜頭精神飽滿。剝了皮,白格生生的,丟在醋罐子里腌上二十多天,大年初一撈出來,白蒜變綠蒜,酸辣到心,模樣也更加清秀可人。腌好蒜,搗糕面。自家種的黍子,粒粒兒橙黃,略拌點兒水,放到石臼里不停地搗,搗得和面粉一樣精細了,再揉成團兒,炸油糕。熱炕頭上擺滿了發面盆,一個個用被子蓋著,等面團兒發好。大塊兒的蒸面棒,鍋有多大面棒蒸多大。小塊兒的捏成劑子,或者團成圓圓的蒸饅頭,或者搟成餅撒上胡麻籽兒蒸花卷。再精細一點兒的,做成各種造型,炸油果子、炸撒子、炸茶食子。蒸炸好后拌餃餡兒。菜窖里貯藏了一冬的青蘿卜白蘿卜,水靈靈的,擦成絲兒,與五花肉一起剁成泥,再撒上香油、香菜、蔥花,那個香啊,從鼻腔直抵胃腸。再就是燙豬頭豬蹄子羊頭羊蹄子。在院子里壘十幾塊磚,生一堆火,大毛過火了,再把鐵鉤子放到火爐里燒至通紅,一點點往溝溝縫縫里燙,去除細毛。
大件兒備齊備小件兒,小件兒備齊就開始剃頭了。頭有很多顆,但村里剃頭師傅卻只有一個。剃頭師傅姓余,大家都稱其為老余。常說剃頭挑子一頭熱,老余卻板凳和熱水都不挑,更不戴鏡子和圍布,只拎一把合起來黑黝黝的、展開來亮晶晶的小剃刀。大人,蹲下讓老余剃。只見一把快刀在頭上任意游走,三五分鐘過后,地面上是厚厚的一層頭發,或大或小或圓或長的一顆顆锃亮光頭如露水地的西瓜一般呈現眼前。小孩子不愿意剃,但擰不過大人,畢竟“有錢沒錢,剃頭過年”,怎么可以不剃頭呢?一個個像木樁一樣直立,只聽“噌噌”聲響過,一卷卷兒的烏黑頭發簌簌飄落。
老余是個大忙人,逮著一次不容易。殺豬時遇到了,就在豬圈旁邊剃。抱柴火時遇到了,就在柴草堆旁剃。趕馬車時遇到了,就在馬車上剃。老余剃頭從來不要錢。他白天給村小學敲鐘,晚上回家照顧老母親。村里人見著他了,要么給拿籃雞蛋,要么給捎條肉,要么給端盤餃子。老余和老母親每天樂呵呵的。前些年老母親去世,老余回山東老家了,村里少了許多熱鬧。
此后,剃頭的工具從手動推子換代到電動推子,發型從光頭升級到小平頭、中分頭、偏分頭,可村里人總說再也找不到當年剃頭的感覺了。